人聲漸近，不知有多少人圍了過來，正快速向這裏靠近。秦在於強行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，一矮身躲進兩顆粗木之間的空隙，掩藏住身形。

不多時，一行簌簌細響從她身前路過，兵士們沒有發現她，直直向文邇與洛辰瑜的方向行去。

甲胄在暗夜裏反射著流動的星光，到了近處，秦在於突然暴起，一肘擊在最後一個兵士額側。在前面兩名兵士反應過來之前，她點地竄向前，動作利落，一拳一個放倒。

不遠處，交戰越來越激烈，震響不斷，一聲尖厲過一聲。

秦在於回頭去看，見漫天金芒閃爍，青年修長的身形在黑袍下忽隱忽現，出手動作又快又準，不留絲毫餘地。

文邇也不再顧忌留手，手中握了一把白柄薄刃的利劍，招招直取對面人要害。

秦在於看得心驚不已，從學一年有餘，她從未見過文邇拔劍，也沒有何人何事值得他持劍相對。

是以，她也從未見過這樣的文大導師。

淩厲、逼人、勢不可擋。

每一個時代都有那麽幾座難以逾越的高山，兩域混戰時是中洲陸雙子星，是奧斯頓院長等人。興許在某個將來，時代也會被打上他們這些晚輩的名字。但至少在現在，這是文邇等人的時代。

術法在戰後，是否會青黃不接、江河日下，文邇手中翻動的劍鋒，就是明確的答案。

雖然已不如先前游刃有餘，但洛辰瑜瘦高的身影分毫不讓，扛住了幾無間隙的陣法與劍招，將文邇牢牢牽制在原地。

秦在於看得心熱，她知道洛辰瑜原本已經成功遠離此處，是察覺到文邇半途折返，這才不顧安危返回幫她。

四周腳步聲漸行漸近，樹影婆娑中，一道道鐵衣身影從林中現身，向洛辰瑜圍去。這些兵士各個身手不凡，即使在戰況如此激烈的情況下也能近身，聚集在二人附近。道道金芒從指尖閃現，毒蛇般向著洛辰瑜游走。

秦在於猝然睜大雙眼。

這些兵士居然也是術師！

她將瑞雪合如腰間刀鞘，拉下衣擺將其遮住，以防被文邇看到認出身份。正待上前幫洛辰瑜，晚風又送來一聲呼號。

那是個女子的聲音，淒厲地叫：“爺爺！”

秦在於猛地站住。

他們二人要是全軍覆沒了，島民就真的沒有希望了。

怎麽辦？怎麽辦！

焦急間，她視線一轉，忽看到了地上昏厥過去的三名兵士。

幾丈外，金芒已然成陣，輪盤碩大，將大片樹木納入其中。洛辰瑜本就需要集中十成十的精力，方能應付文邇霜刃，此時腹背受敵，動作不免凝滯些許。他抽空揮手，一道金芒反壓向地面，激起沙土飛揚，將陣法中急速游走的靈流阻住一瞬。

下一刻，一把窄長的劍逼至他身前。他來不及揮手格擋，只能盡量閃身避開要害。劍鋒刺來，正刺入他左肩。

幾串殷紅的血滴砸在地上，融進了碧綠的草葉中。洛辰瑜渾若不覺，仰身擡手，一把攥住長劍將其拔。出。他指尖裹著靈流，將劍刃阻隔在外，緊接著，兩只如玉雕成的手翻折，反格住文邇的劍，猛然發力，欲將其從主人手中奪去。

文邇沒料到他受了傷還能主動回擊，當真被他抽去一截劍鋒，但只是一瞬，他迅速挑劍回刺，又將洛辰瑜逼退。

兵士們動作受阻後沒有多久就恢覆如初，陣法金芒大亮，沿叢叢林木鋪陳開來，耀眼的光華頓時映亮了半片叢林。

洛辰瑜身上一沈，一股難以反抗的巨力將他往地上吸去，雙膝仿佛墜著一雙千斤墜，雙肩也箍了雙巨爪，欲將他鎖住。閃躲邁步間，牽拉骨肉的疼痛撕扯著他身體。

他仍舊不肯就範，面不改色繼續迎戰。風刃勁力十足，卻受陣法壓制，只能使出不到三成。

陣法目標明確，同在陣中的文邇沒有受到任何影響。他似乎不覺這般多對一有何不妥，薄利的劍芒步步緊逼，將洛辰瑜往陣中逼去，不讓他有片刻時間解陣。

文邇立於半空，看似好言好語道：“先生，我們奉命來處理南淵一案，但並不為為難你。先生若能配合我們，則先生處境不會過於不堪，我們也能省去不少勞累。但先生要是一意孤行，我們也只能將你……格殺勿論。”

說到最後一句，他猛然發力，一劍挑中黑袍。

陣中狂風獵獵，掀起袍角，露出青年窄瘦的腰線。他垂在身側的一只手猛然握緊，現出手骨輪廓。

他不退反進，迎著劍芒而上。百人陣法強大的抑制反而激發出了他的兇性，以非人的速度在文邇沒有破綻的劍招中周旋轉圜。

刀劍呼嘯間，又一串血珠飛濺，艷紅被金芒映亮，刺痛了秦在於的眼睛。

她身著甲胄，隱在人群之後，寬大的頭盔遮住她面容。一道金芒從她手中沒入陣裏，卻是在盡量不動聲色地撥亂靈流。

她緊盯著陣中青年，高挑瘦削的身影動作依然狠辣，萬千金芒附於其上，讓他已然如困獸鬥。

她需要陣法的一個破綻，只要一個……

突然，她身邊的兵士有了動作。秦在於心神緊繃，見列隊整齊的兵士齊齊挪步，靈力流路改道，重新排列，陣法頓變。

他們換了陣！

陣中，金芒一黯後驟亮，嗜血蚊蠅般瘋狂地往洛辰瑜身上襲去，被他揮臂斬斷數百，又有更多的吸附上來。洛辰瑜被金色洪流淹沒，腳下一晃，一手穩穩撐地。

殷紅淅淅瀝瀝滴落，洇紅了一片泥土。

青年擡頭，鬥篷帽檐滑落一截，露出黑色的發梢。一點劍尖，已到了他面前，在漆黑的瞳孔中迅速放大。

文邇那只同他本人一樣文質修雅的手穩穩持著劍，刺向他頸部要害——

卻在還有數寸處頓住。

陣中狂風戛然止息，以洛辰瑜為中心，空氣都仿佛凝固。文邇被劍氣拂動的白色袖擺靜止在空中，還保持著飄動時的道道波紋。他的手也在半途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截停，不能再寸進分毫。

面前的青年仰頭，面容白如玉雕，神色清冷疏離，缺少情緒。而與他對視的那雙眼睛，冷冽、凜然。

……是通透的海藍。

四周兵士中傳出嘶嘶的抽氣聲，震驚之下，有人忘卻了隊伍禁令，出聲喃喃道：“海族……”

秦在於如墜冰窟，寒意從頭直貫到腳，在夏夜中凍得她四肢冰涼。

“啊……洛同學？”天地一片靜默中，文邇緩緩開口，“原來是你。那剛才那位……”

他轉頭看向秦在於之前躲藏的位置，“秦……”

洛辰瑜猛然起身，藍眸中寒意洶湧，一掌攜劈山之勢直取他空門。

文邇掙脫術法桎梏，舉劍擋住他手臂，文雅的聲音灌入在場所有兵士耳中：“有鮫人上岸在此，諸位還楞著做甚？”

兵士們立刻動作，方才黯淡下去的金芒又起，陣法。輪盤旋轉，拔地而起。

秦在於拔。出雙刀，從後狠狠砍向一名兵士脖頸。

刀刃出手的剎那，另一只手從她身後伸出，一把捂住了她的嘴。

秦在於一驚，回手就要反擊，耳邊傳來一道細細的聲音。

“是我們。”

她回頭，對上了一雙溜圓的眼睛。

江小苗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她身後。在她後面幾步遠，陸蘊站在一顆巨樹下，一手扶著樹幹。

秦在於驚訝道：“你們怎麽還在這？”

江小苗眨眨眼，沒有說話，一雙眼睛水光閃爍，在夜色中亮得驚人。

她臉盤本就小，人又生得瘦，一雙眼睛幾乎占去了半邊天地。她不愛說話，在很多時候，都多虧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替她發言。

秦在於與她對視一瞬，心中溫熱地嘆口氣。

陸蘊站在樹下沒動，開口時聲音竟有幾分抖，“洛、洛……海族？”

秦在於心下再次發緊。

江小苗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，忽然擡手，沖秦在於指了一個方向。

秦在於不解，她伸著手指，又指了指。

秦在於轉頭，見在幾重樹木掩映間，另有一人立在人群之後，藍衣黑發，長身玉立。

不遠處刀劍橫飛，金芒閃爍，這人只身站著，竟還有幾分遺世獨立之感。

……

金芒陣起，金鎖一擁而上，在距青年一臂之距處齊齊停住，倒飛出去。陣法邊緣，幾名兵士同時彎腰，口中濺出鮮血。

文邇擡劍上挑，接過了主陣人的位置，陣法金芒暴漲，延展開來，將方圓數十丈全部包攬在內。

金鎖在曳地前猛然彈起，再度沖向洛辰瑜。第一批鎖鏈之後，成百上千的鎖鏈從金芒中鉆出，蜂擁而上，將青年身影徹底遮蓋。

洛辰瑜伸臂，在身周撐起了一個堪過一人高的屏障，將鎖鏈阻擋在外。

陣中靈流洶湧，鎖鏈似吞咬獵物的巨獸般不斷絞緊，意圖將屏障連同其中的青年一同絞碎。

文邇的聲音在鎖鏈外響起，似乎嘆了口氣，“洛同學，你雖非我同族，但我相信你並無惡毒歹念。你若能不再抵抗，我們便放你回海，如何？”

回應他的是鎖鏈接連崩裂的聲音。

文邇輕嘆，合劍入鞘，手中掐訣，陣□□轉間，金芒暴漲到了前所未有的亮度。

突然，人群中暴發出幾聲慘叫。幾名兵士離地而起，重重摔落在他腳下。

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——

“放開他。”

秦在於仰頭直視著文邇，左臂緊攜住容枕擋在身前，另一手握刀，刀尖穩穩橫在他頸上，重覆了一遍：“放開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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